神的一生
凌晨,太阳预示紫铜色,砾石路在花园中呼吸,一个小时后我的窗户会闪亮。漫长旅行后我刚回到家。摄像机的眼睛可以不无理由的称我为任何人。但中午时分,我会异常激动地在时代年表中读到这样一句:1887年1月3日,尼采住进尼斯的波晒特街29号一个充满阳光的房间。他曾经多次说起这个地区翠鸟般的天空,但我怀疑是否还会有人记得翠鸟为何物,这种神话中的鸟,古希腊人想像它筑巢于平静的海面,遇到它将是航海人的好兆头。预兆也可以作个漂亮的船名,这个名字还可以送给山林水泽的女神,美人鱼,女巫,仙女,一个如花的女人,一个穿越不同年代的吕蒂。我们知道尼采爱过一个叫露 · 萨罗美的女人(萨罗美!),他甚至匆匆忙忙地向她求过婚。他的评价只能更有意思:“说实话我还从未见过这种与生俱来的自私,完全根深蒂固而且毫无意识的,动物一样的自私... 她简直就是我所崇拜的完美理想的一个讽刺。” 此时正是拉帕罗的快板山脚下1882年12月。他正在写他的“扎拉杜斯特拉”,得喝氯醛才能入睡,还得忍受寒冷。翌年2月22日,他写道:"露远远超过我所见过的最聪慧的人。但是,等等,等等。”这些纠葛对他来说已经无关紧要了,她从此名叫等等。
我熟悉她那捉摸不定的侧影,她的快速耸肩,她那令人厌恶的皱眉,那恶意的面孔,那一本正经的嘴脸,那可爱的充满仇恨的下颌。千百万年都通过她来对抗人,对抗男人,这个毁灭者,畜生,懦夫,破坏者,打手,投毒者。所以社会都默认她有理,就算看上去自相矛盾。上帝和魔鬼也认为她有理。所有世纪的所有雇员都对她备加赞美。她就是那扇扁平的黑门,门后一无所有,从来就一无所有,没有任何启示,也没有任何奥秘。她封锁,什么也不让通过,贬斥我,否定我,把我装棺入殓,每天早晨她都到我的墓地查看是否有什么改变,就那儿,地底下。她取出我的骨灰盒,把我的骨灰撒遍花园的每个角落,如果草又长出来,她就斩草除根。她烧毁我的稿子,我的手帕,我的内裤,我的笔记本,我的信件以及我的书。她是我的死亡天使,我看门的母狗,这和寡妇正好相反,我爱她。除了她我不想要别的证人,她是我的女杀手,我的爱的女儿。
今晚吕蒂特别地美,特别地阴沉。我理解她。她应该怀疑我,她很久以来就知道不可能阻止我,不可能让我烟消云散。她为此备受折磨,满怀愤怒,但这也让她兴趣倍增,也就是说她确切地指示我正在航行的时刻。她是我的六分仪,我的指南针。我查看她就知道我确切的方位。如果她开心,我肯定做错了什么。如果她沮丧,我走的路肯定正确。如果她想做爱,我一定什么地方失败了。如果她板着个面孔冷冰冰,明天的航行将会一帆风顺。她想消遣?我肯定犯病了。她觉得无聊,我的力量又有了,我的思路又清楚了,我的觉睡得更好了。此乃炼金术也。
我将我的头骨放进一个银盘里,我端详我睡梦中的萨罗美。她蜷成一团,香喷喷,泥乎乎又气鼓鼓的。她是我带刺的玫瑰,我那又可恶又爱笑的小女孩,我选定了的妹妹。她毫无意义,毫无原因,会假装死去却又不是真的。会随着她自己的季节自我旋转。她反对,她反驳,她坚挺,变成岩石,最后破裂,又再挺直,暗暗地自我唾弃,然后自暴自弃。是否发生了什么事情?没有,什么也没发生。就算再重来一万次,结果总是一样的。蝴蝶消失,鸟过天空,水流过鸭。水汽的水汽,忘却的露珠,痉挛的空白。
我跟吕蒂说我工作,事实上我什么也不做。我进入我的影子,我沉默,我散步,搭乘火车,住进酒店,阅读,睡眠,聆听我的血液,我和我的血液谁也离不开谁,我有时会看着它从一条伤口上沁出血珠。总是同样的惊奇,它有它的生命,我有我的生命,我感谢它,它感谢我,我们有着一个漫长的共同的故事,皮肤擦伤,眼睛,鼻子,屁股,牙龈,打针,化验,脉搏,青肿,血肿,手术。我不应该说,但我大概是血友病患者,就是那种通过女人传染,只有男人才会得的危险的该死的疾病。它在你的血液里打上标记,你就会受到血液横溢的威胁,一种无法控制的流动性从此就生长于你。我通常回避打架,我想不是因为害怕,只是不愿让自己血流满地。我很注意自己的头皮,鼻孔和眉毛。这和别的选择一样,就象癫痫,也是一种可恶的病,也常常出没于这个区域。你拥有一个完整而封闭的身体,这是你,我不是这样的。女孩子多多少少会对来例假感到羞耻:她会脸红,会认为自己有病,会否认自己来月经,会诅咒月亮和潮汐,会嫉恨太阳的稳定。但我所说的是别的,是我自己:是静脉和神经的不稳定性,是吃水线的标记,是一种更加疯狂的航行。我是小剂量疯的,或许因此我才避免了彻底变成疯子。事实上,我和吕蒂的真实对话如下所记:
PHILIPPE SOLLERS Une vie divine (Gallimard, Folio, p.40-47) (traduction de Sophie Zhang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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